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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玉露】自难忘(22)攻心

  待转了几条街,到一墙角外,邝露忙撇开他的手,润玉甩甩手,眷恋着上边残留的余温,用话头引诱道:“你可知他为何不考科举,隐姓埋名,又为何瞧上你?”

“还有,为何事闹得不小,官府却拿不住他?”

“你什么都知道了,还问我?我不知道。”她还以为润玉压根没发现自己出逃,却没想到一夕之间,调查得如此清楚。她板着脸,有些羞恼。

润玉曲起指节,在她额前轻轻叩了一叩。

“你啊,亏还是个神仙,看不出他身上茅山术的痕迹?”

他展开那幅画。

居然还把这个顺了出来!邝露都觉得要不认识这样的润玉了,这还是之前那个动辄要打要杀,将她困在九重天上的天帝陛下么?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,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?

“上边的簪子,眼熟?”

邝露点点头。

“这簪子,沈放的母亲有一支一般无二的。”

“所以他才注意到我!不对,那簪子我早典当出去换银钱了呀!”邝露不解道。

润玉不言,等着她自己发觉。

“他既能想出这种法子,从前肯定也没少招摇撞骗过。那簪子虽然玉质上品,拢共也就二十余两银子,他不该缺这些。”

润玉眼中带着笑意:“总算像个神仙了。”

这便是说她笨。

邝露懒得与他拌嘴。这样的润玉倒像是从前的翩翩君子。只是她被吓得狠了,仍如小兽般暗自观察着。

她突然觉出些什么——

她与阿果互换,那簪子原是阿果身上的装束!

见她急着要说话,润玉安抚道:

“别急。”

“事情还要从你第一次下凡历劫时说起......”

沈放的母亲林氏原不是宁州人。

十七岁时,周边的女孩都许了人家,独她的婚事杳无音讯。

  母亲带她到白云观,真人塑像上描摹着快意开怀的笑,如远去白云般无半点凝滞,她也在低头参拜的一瞬间,看到那个站在香炉边,闭目沉思的清俊男子。

  她恋慕上一个道士,于是日日去寻他。

  好吃的果子、女儿家的绣品、镇上最热闹铺子里的点心、初夏的一方荷叶、初春的一枝桃花。

  他拒绝许多次,她仍雀跃着送去,轻轻搁在那扇木门前。

  只有到夜深人静时,月光给小道士的分心添了一重庇护。

  他抽出木闩,推开门扉,拾起那枝春桃。

  花香岂是一扇木门可以掩住的?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   九州之中,仙凡悬殊,道士于仙路上有缘,是以普通百姓不得与之通婚。小道士将这家传的簪子给了她,又允诺脱了身籍便来八抬大轿迎娶入门。

林氏等到二十岁,终于被家中发现这秘辛。

九州王官皆重仙道,是以胆敢沾染道士、坤道的男女,轻则刺字黥身;重则株连满门。

林母抹着泪水,为了女儿的安危,也为了满门老小,将她盲婚哑嫁,急匆匆塞到宁州。宁州女子地位极低,是以女子也少,寻常人难以娶妻,也来不及探听底细便说下了亲事。

林氏被捆着上了花轿,盖头掀开,哪有什么神仙般情郎?只有个满脸横肉,邪笑满面的屠夫,那之后便有了沈放,夫妻俩安静了不过半年,不知从何听说了妻子从前未嫁之传闻,又翻了脸,指着责骂殴打。

  宁州地界,女子如物什般低微,饶是官府也不管,林氏和沈放便日日吃着苦头。

屠夫凶蛮,又好吃酒,吃醉了便拿住林氏殴打。家中所入连同嫁妆都在酒场声色中醉死,逐渐入不敷出起来,便逼着林氏做皮禸生意,林氏却抵死不从。

后来一日之间,只说屠夫死了,林氏也死了,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。

邝露默然少顷。

这个故事说得掐头去尾,疑点颇多。

她问道:“屠夫是沈放杀的?”

润玉摇头。

“是林氏杀的?”

润玉颔首。

倒也算大快人心。

忽的,一阵凉意袭上心头。

那沈氏是....

润玉不回,复又说道:“你可知他为何没有亡母的簪子。”

邝露不解。

润玉声音幽微:“从前,有个孩子,眼见母亲为免受辱,手刃了父亲。若按宁州法度,弑夫者,曝身游街示众,凌迟处死。所以,在母亲的哀求下,他闭上眼,动了手。”

“那道士与你那帮手原是一族,簪子上是有些法力的,主人身殒,簪子灵动,待他赶来便看到跪在尸身前的孩子。”

邝露道:“他也算是始作俑者。”

润玉回身凝望向她。

“他来求过我。”

“他们一族施的术法确可绕过天兵,那小道士冒死闯入,跪在我面前,磕头求我,允准仙凡通婚。”

邝露心头沉沉。

那正是她第一次下凡历劫时,润玉见了她与兰泽之事,必然窝火不依。

“你没有答应他,对么?”

那么说起来,自己也欠沈放一遭。

“嗯,”润玉看向远方,“但回去后,我透过水镜看到了那女子挣扎的模样。”

 和我娘亲很像。他在心里说。

“所以,我让月下仙人去主理此事。仙凡通婚的先河不可开,但只开此一个,于你我情事并无搅扰。”

 邝露道:“但还是晚了吧。”

 “嗯。”

 二人俱是沉默。

 良久,润玉才继续说下去。

“月下老人闭关数日,不过在天上耗费七天,凡间已是七年。再相见已是血泊中一尊尸首。小道士自戕殉情,临死前,还将一身灵力渡给了林氏的儿子。林放。”

所以他才隐姓埋名,只敢在黄昏后偷偷祭奠母亲。

所以官府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踪迹。

所以他才因为那个簪子留意自己。

如果当时她没有和兰泽在凡间牵扯不清...如果润玉当时没有犹豫,立刻便答应了小道士。

易经讲究一生而万物生,万物既生,天命不可逆,哪来什么如果?

他们一念之差,却毁了他人一生。

邝露不知该如何开口,原本五味杂陈的心绪如今变得只剩苦涩。

“所以,你如今是要回去陪他,让他不知底细的过完愧疚的一生,还是要同他讲明一切,却让他从此都活在痛苦中?”

他等邝露选,却也有法子,笃定她不会选自己厌恶的答案。

选择权交给她。

他就是要邝露剪掉所有羽翼,乖乖回到他身边,还以为是自己心甘情愿。

何况,错的何尝是他们?逼死林氏的是宁州风气和作恶的男人。

待邝露和他回去,他定会一改这九州法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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